我明白你会来,所以我等。
儿时躺在檐角凉椅上读沈从文先生《雨后》,每读到这句话,总是不解,相约后有人等待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吗?但长辈们都极爱这句话,甚至由于这是在沅陵写的,每逢向外人介绍家乡时,总会提到这句话。
我明白你会来,所以我等。等什么呢?在沅陵,等什么?
或许是等待一次幽禁的喘息。西安事变后,张学良将军曾被幽禁于沅陵县凤凰寺,小小山峰因此开始变化。少时,每年三月是我最爱去凤凰寺的时候。清晨揉开迷离的睡眼,跟着母亲一步步踏上青绿石阶,乳白色的山岚浮动在蓊郁林间,来到寺脚,看向参天古木,我想,它等了多少年才长得这样大的呢?跨过古朴的山门,母亲自去拜佛烧香,我却爱往人堆里挤,看褐色檀香燃出橙红的轨迹,升出白色浓烟在拥挤的人潮里盘旋。我最爱这一天,因为是菩萨的生日,寺庙里会供有素斋给游人吃,要挤在一个陈旧的大厅内,坐在赭石色的四方桌旁,等一尾用树叶和面糊炸成的小鱼随着步履维艰的僧人缓缓游来,祭了我的五脏庙。或许幽禁在此的张将军也爱这一尾小鱼,在这人间烟火里偷得浮生半日闲,暂得一时喘息呢?
或许是等待一轮日月的轮换。凤凰山边就是沅水大桥,初中时每次上学我都得坐1路公交路过这,只觉得车上的人太多了,需得紧紧抓住头上的吊环才能不被人推倒。在心浮气躁间,我无意抬头望到了那轮日出,那是怎样的一幅奇景呀!逶迤青山仿佛翠碗一样承托着红日,雾气像是乳白色的汤一样绕着太阳飘拂,那一轮红日,透着橙色的光,跃动着生命的呼唤,我似乎听到有一颗巨大的心脏在人世间震动,耳边一瞬寂静下来,只剩下脉动的声音。我想,以后每天都要来这看看太阳。但等我大学毕业回来后,再见到这日出却失去了当时的悸动,反而更喜欢在凤凰寺的观景台上等一个傍晚,看小小的太阳晕着红霞,缓缓地、轻轻地沉入对岸县城的怀中。从凤凰山上看沅陵北岸就像一个小岛,太阳落入岛中,就像远古神话中忙碌了一天的小金乌带着他璀璨的霞光回到汤谷趴在扶桑神木上休憩。沅陵的日出日落,在不同时候,总值得这一场等待。
或许是等待一串脚步的清响。在沅陵北岸,有一座唐朝时皇家敕建的古寺,寺庙历经数代风云变幻,不断扩建、修葺,成为了讲学圣地,王阳明曾在此传心学,致良知。这样一座千年古刹,本应像万寿寺、岳麓书院等名胜古迹一样令人景行行止,但每一次我走近她感受到的却是母亲般的包容。从前,在沅陵县读书的每个孩子,班级组织春游的时候都会去一次龙兴讲寺,每到这时候龙兴讲寺就会敞开她厚重的大门,等一群垂髫小儿踏着她的门槛飞奔而入。孩子们欢快地跳来跳去,推动她刻有百花、神鹿和彩凤的松石蓝山门,触探她玲珑的木窗棂格,蹬上她满是伤痕的阁楼,采摘她的鲜花,喂食池中锦鲤。孩子们叫嚷着、喧哗着、嘈杂着,林荫午后在阳光的缝隙里肆意探索着,从头山门跑到黔王宫、火神庙,又追逐嬉笑过大雄宝殿、阳明书院。孩子在流光的尘隙里长大,古刹于浮云的掩盖中衰老。龙兴讲寺如一段历史在人间鲜活的化身,她伸手可触,千百年守候在小城的喧嚣中,在凝滞的岁月里等一串打破孤寂的脚步声。
沅陵,她从西汉楚韵中诞生,在唐风明思里传承。小小的县城,经得起抗战剿匪的战火,也守得住五溪秋水的柔情。沈从文先生遇见沅陵,想必也是为她的神秘与美丽所震撼,所以愿长留此,等一个人。而有着千年历史的沅陵,在历史的书页里泛黄,又踏上时代的新篇借怀化市旅发大会的东风焕新,在无限的憧憬与期冀中等待更多游人来赏。
我明白你会来,所以我等。(佘琴)
来源:时刻新闻
作者:佘琴
编辑:彭渊林